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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代希腊与古希腊存在着连续性吗?

嘉宾 | 吴晓群、陈莹雪

记者 | 徐悦东

众所周知,古希腊文明是西方文明的起源之一,但是,许多人熟知古希腊的历史,却对现代希腊的历史不太关心。现代希腊与古代希腊存在着连续性吗?现代希腊人是如何看待古希腊的历史的? 现代希腊人又是如何建构自己的希腊身份认同的?6月10日,在罗德里克·比顿的《希腊三百年》的新书阅读分享会,中信出版集团邀请了复旦大学历史系教授吴晓群和北京大学希腊研究中心主任陈莹雪,与大家聊了聊现代希腊与古代希腊之间的关系。

《希腊三百年》,[英]罗德里克·比顿著,姜智芹、王佳存译,中信出版集团股份有限公司2021年3月版

“希腊精神”是古代希腊人所创立的还是后来人所建构的?

吴晓群:在《希腊三百年》中,比顿追溯了希腊的远古祖先。由此,他从家谱的叙述视角来展开他的讨论。虽然比顿非常明确地告诉我们,他笔下的希腊和古代希腊不是一回事,书中所讨论的内容与古希腊也没有多大关系。但从文化溯源的角度来看,西方人始终认为,古希腊是他们文明的源头。我们知道,雪莱充满激情地说“我们都是希腊人”;黑格尔说,“提到希腊的这个名字,在有教养的欧洲人心中,自然会引起一种家园之感。”其实,这是一种主动的文化认亲。

事实上,古代希腊和现代希腊有非常大的差别。如果引用他者的视角来看,我有时候甚至会觉得,古代希腊和现代希腊可能互为他者。古代希腊和现代希腊不一样的地方有两方面:一方面,大家经常提及所谓的“希腊精神”。这个“希腊精神”应该要用引号引起来。我们需要问自己:现在所说的“希腊精神”是古代希腊人所创立的还是后来人所建构的?

我们经常说的“希腊精神”里,有一部分内容的确可能保留了古代希腊的精神元素,但更多的元素恐怕是后世的欧洲人在不同境遇中对于古代希腊的想象、附会,甚至是误解。这并不是一种消极说法,而是想说,所谓的“希腊精神”不仅是古代希腊人创造的,也是西方文明经过千百年、数十代文人、学者、思想家所共同“创作”出来的。最后,“希腊精神”成了一种典范。关于这一点,我在《希腊思想与文化》(即将出版)一书中也反复提到。

其实,一种文化或一个文明对自身的塑造是非常重要的,这也是我们理解它的一个出发点。但是,我们同时也要清醒地认识到,它与原本的形象,或者与我们以为的事实之间可能存在差别。

我举两个例子:一谈到西方,人们就会提到西方的民主、自由、平等等概念。路易斯·亨利·摩尔根在他的《古代社会》中认为,这些概念直接来自于古希腊。而且,这些理念是古希腊在氏族部落时期就有的传统。但事实上,这是一种先入为主的主观臆断。其实,以雅典为代表的古希腊式的民主,并不完全具有现代意义上这个词所包含的人文含义。这也就是说,我们虽然在使用同样一个词,但是这个词在古代和现代的内涵和外延都是不一样的。

帕特农神庙

首先,古代希腊各个城邦之间并不弘扬平等。他们并不认为他们是需要平等的。当时,古代希腊还是奴隶制社会。城邦公民是不可能与奴隶平等的。除了奴隶以外,当时希腊所有的妇女也是被排除在社会生活和政治生活之外的。法律明确规定,妇女不适合自己行动,必须由男子作为监护人。她们年幼的时候由父兄监管,成年后由丈夫监护。丈夫死了,还要由儿子来监护。在这种情况下,妇女不可能有平权的概念。

第二点,希腊的自由也不是现在大家认为的自由,而是建立在城邦制度上的自由。如果再具体地说,这是一种群体的自由,是超越个人主义的自由。这种自由是相对于外邦人和奴隶而言的自由。这也就是说,这是一种不受外国奴役的自由,是遵守城邦法律和道德秩序的自由,是一种参与和付出的自由。这与其说是一种权利,还不如说是一种强制性的义务。

我们熟知的自由主义是西方在近现代后出现的非常重要的政治思潮。它强调的是个人的自由和权利。法国思想家贡斯当曾说:“古代人的目标是在有共同祖国的公民中间分享社会权利:这是他们称为的自由。而现代人的目标则是享受有保障的私人快乐,他们把这些保障私人快乐的制度称作自由。”所以,这是不一样的。前者的自由是政治自由,而后者的自由则是个人自由。对于这两种自由,也有学者进一步将古人的自由称为“积极自由”,而将现代人的自由称为“消极自由”。